她今年四十六，保养得宜，风韵犹存，此刻对着镜子，眼神却像个小姑娘。
“晚晚，你看这颜色行吗？”她侧过脸问我，声音带着点紧绷的雀跃。
“行。”我吐了个泡泡，啪一声破了，“反正又不是我结婚。”
我妈嗔怪地瞪我一眼，嘴角却压不住笑意：“你这孩子！那是你江叔叔，以后就是一家人了。”
江叔叔。
江临。
我未来的继父。
一个小时后，我站在酒店宴会厅角落，冷眼看着。
水晶灯晃得人眼晕。
司仪热情洋溢的声音在麦克风里嗡嗡作响。
我妈穿着那身正红的改良旗袍，挽着江临的胳膊，一步步走向台中央。
江临身量很高，肩宽腿长，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。
展开剩余85%五十出头的人，头发依旧浓密，只是掺了些许银丝，非但不显老，反而添了沉稳儒雅。
他微微侧头，低声对我妈说了句什么，我妈立刻抿唇笑起来，眼尾漾开细纹。
那笑容，是我在我爸活着时，都很少看到的明亮和满足。
台下的宾客大多是江临那边的朋友和生意伙伴，衣香鬓影，低声谈笑，带着一种与我妈娘家亲戚格格不入的疏离感。
我舅妈凑到我身边，啧啧两声，压着嗓子：“晚晚，你妈这是走大运了！江老板，那可是真有钱！听说公司做得老大，瞧瞧这场面！”
我扯了扯嘴角，没搭腔。
目光落在台上那对新人身上。
江临正给我妈戴戒指，动作轻柔专注。
他低头时，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异常清晰。
很英俊。
一种经过岁月沉淀、带着距离感的英俊。
我妈仰头看着他，眼神专注得近乎虔诚。
那眼神，我见过。
在我偷偷翻看她藏在樟木箱底的一本旧相册里。
相册里，夹着一张发黄的照片。
照片上的少女，穿着一条天蓝色的布拉吉裙子，扎着高高的马尾，站在一棵开满白花的树下，笑得无忧无虑，眼神清澈明亮地追随着镜头。
而镜头后面，那个拿着老式相机、只留下半个模糊侧影的年轻男人。
我妈说，那是她大学时最好的朋友拍的。
现在我知道了。
那个人，就是江临。
她青春里，最耀眼的那道白月光。
第二章
如今，这道月光，终于落在了她身上。
婚礼流程走完，宾客开始自由走动敬酒。
我端着杯果汁，百无聊赖地晃到落地窗边，看着外面的夜景。
城市的灯火像撒了一地的碎钻。
身后传来脚步声，沉稳有力。
我回头。
江临不知何时走了过来，手里也端着一杯酒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轻轻晃荡。
他站在我旁边，隔着一臂的距离，也看向窗外。
“这里视野不错。”他开口，声音不高，有种金属般的质感，很温和，但没什么温度。
“嗯。”我应了一声。
短暂的沉默。
空气里只有宴会厅隐约传来的背景音乐和嘈杂人声。
“晚晚，”他侧过头看我，眼神很平静，像深潭，“以后，我会好好照顾你和你妈妈。”
这话很官方。
像是某种必须履行的承诺。
我点点头：“谢谢江叔叔。”
他微微颔首，没再多说，转身走向另一群正向他举杯的人，脸上瞬间切换成得体的、商场上惯有的微笑。
我看着他游刃有余地应酬，像个精密运转的机器。
照顾？
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，总带着点公事公办的疏离。
我妈沉浸在巨大的幸福里，整个人容光焕发。
她拉着我，絮絮叨叨讲了很多江临的事。
说他多么优秀，多么成功，多么有涵养。
说他年轻时出国留学，后来白手起家，多么不容易。
说他一直单身，忙于事业，直到这次同学会重逢……
“晚晚，你不知道，你江叔叔年轻时候，就是学校里最出挑的那个！”我妈眼睛亮晶晶的，“多少女孩子喜欢他啊！可他……”
她顿了顿，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，快得几乎抓不住，随即又被更浓的笑意取代：“总之，都是缘分！兜兜转转，还是遇上了。”
缘分？
我听着，心里没什么波澜。
只觉得我妈像个终于得到心爱糖果的小孩子。
她甚至开始兴致勃勃地规划，等江临不那么忙了，我们一家三口去哪里度假。
“江叔叔好像很忙？”我插了一句。
“是啊，公司事情多。”我妈叹气，随即又释然，“男人嘛，事业为重。再说，他那么大的摊子，理解，理解。”
理解？
我看着我妈忙着把家里的绿植一盆盆搬到江临那套位于市中心顶层、视野绝佳、装修得像样板间一样的大平层里，试图给那个冰冷的空间增添一点“家”的气息。
江临对此不置可否。
他只是礼貌地腾出了阳台的位置，然后继续在他那间巨大的、有着整面墙书柜的书房里，对着电脑屏幕，或者开着跨洋视频会议。
他对我妈很好。
物质上无可挑剔。
昂贵的护肤品，当季的新衣，定期家政打理，一张额度不低的副卡。
他也会记得她的生日，他们的结婚纪念日，送上价值不菲的礼物。
他对我，也尽到了继父的责任。
学费生活费不用操心，甚至提出等我毕业，可以去他公司实习。
客气周到，挑不出错。
但总隔着一层什么。
像隔着一层厚厚的、擦不亮的毛玻璃。
他很少在家吃饭，即使回来，也多半在书房。
偌大的房子里，常常只有我和我妈两个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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